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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赴死而已,岂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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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青城山,剑峰剑阁。

这座剑阁,立阁于青城山七百余年,由那位惊才绝艳的剑士吴山河所创,之后百余年间便一跃成为这世间第一剑道宗门,之后的六百余年,便更是成了这天下剑士心中的剑道圣地,七百年间,这座山上走出过无数惊艳剑士,到了近百余年,两位前后剑道魁首,江湖剑仙更是都出自此地,这也让这座宗门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再度水涨船高,虽说在剑仙叶长亭万剑开天门之后,这座剑阁不复之前那般超然,但好在掌教余留白很快踏足第六境,成为这天下有数剑道大宗师,始终不落剑阁威名,不过这座位于大楚江南境内的剑阁,前些时日,都有剑阁弟子自发下山去。

剑阁作为天下四大宗门之一,立阁超过七百年,自然不止见证过大楚一座王朝的兴衰,实际上在大汉王朝之前,这座剑阁便存世已久,在过去的七百年里,到了一座王朝末尾,自然会有不少战乱,可剑阁始终不曾插手,也谈不上会为这些王朝出生入死,就连大楚当年那次春秋战乱,因为尚无敌寇入境,也没有剑阁弟子赶赴战场,可现如今的情况是南境告破,南唐大军已经来到江南,那些视大楚已经为囊中之物的南唐士卒,便似一条条饿狼一般,一寸一寸的蚕食着大楚的国土。

于是,便有剑士下山了。

能够拜入剑阁门下的弟子,无一不是极为爱剑的江湖武夫,要是让这些人舍去那尚在远处的剑道,反倒是走向战场,也可能是走向死亡,这很明显便是一件极为不容易的事,可这些剑士依然下山去了。

剑阁立于世间七百年,自然说不上是属于大楚还是大汉,可剑阁之中的剑士,大多都未过花甲之年,他们的身份,自然是除去剑士之外,还有楚人两个字。

现如今的大楚,山河不保,楚人便都该挺身而出。

于是这些时日的剑阁,每日都有剑士离山,他们之中,有头发花白的师叔师伯,也有长着一张青涩面容的年轻弟子,每人下山时,只带一剑,除此之外,身无他物。

大楚的边军士卒守不住那座大楚国门,他们无人去怪,可南唐人要亡我大楚,休想!

我大楚独占中原百余年,出了多少名臣文人,岂是你们南唐说亡那便亡的?

思尘在后山上的一块青石上坐了两天,看着有不下百人的师兄师姐下山而去,便在今日清晨想着离去,只不过下山之前,他来到了自己师妹闭关的房屋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嘴里念叨了不少话,可都很轻,除他之外,旁人无人听得清楚。

念叨完之后,思尘紧了紧背后的古剑不思尘,咧嘴一笑。

然后缓缓解下,放在师妹门前。

他这辈子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到底什么最珍贵,可现如今想来想去,也就自己背后的这柄古剑最值钱了,他留给师妹,等以后她成为这世间最出名的女子剑仙的时候,要是嫌那柄微雨不趁手,用这柄名剑不思尘,也正好。

可是他有些惆怅,师妹你用不思尘就用不思尘,可别真的不思尘。

想了想,思尘笑着转身,可与一道身影撞了个结实。

抬起头一看,是一身书卷气的余留白。

思尘皱了皱眉,正想着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想要下山的想法,可看着余留白温暖的眼神,便都放弃了,只是无奈道:“师父,师兄师姐们下山你不拦着,为什么非要拦我?”

余留白答非所问,“你这便下山去了,以后你师妹跟别人跑了,也都不担心了?”

思尘神情失落,但轻声说道:“担心啊,但不管怎么担心都要下山的,师父你不是常常让我们记住祖师爷画像身旁的那两句话吗,现如今世间不平事最大的一件就摆在眼前,自然要下山的,再说了,师兄师姐们都死得,为什么思尘死不得?”

余留白揉了揉这个个子已经长得很高的小徒弟的脑袋,笑着说道:“所以你就要去送死了?”

思尘点点头,神情坚定。

余留白又问道:“那为何不带剑?”

思尘一脸理所当然,“这既然下山多半会死,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么好一柄剑,好东西就留给师妹好了,我到时候随便找把剑就行。”

听到这个说法的余留白气笑道:“你这家伙,倒也还是不笨!”

思尘咧了咧嘴。

余留白看着思尘,平静道:“你师兄师姐下山,我不拦着,是因为他们都已经成年,可你这小子,才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就这么死了,送死之事,怎么看都轮不到你,为师在便足以,抵得上不知道多少个你。”

思尘反驳道:“那思尘总归能多加上一个自己吧。”

余留白哭笑不得,轻声道:“大楚危难之际,自然人人都应该挺身而出,可人人挺身而出,为得是保卫自己的亲人和这片山河,可若是妇孺都要上战场,那要我们这些男人作什么,所以你便在山上好好练剑便是,为师下山为你们护住这片大楚山河。”

思尘摇摇头,正要说话,便被余留白猛然一板,当场打晕。

余留白接住要倒下的思尘,将他交给正往这边走来的清雪。

他没有去拿那柄不思尘,反倒是从清雪手里接过一柄普通铁剑,余留白有时侯还是觉得自己这小徒弟有些话说的没错,这好东西就不带下山了。

有剑在手,才有些像一位剑道大宗师。

余留白看着清雪,轻声笑道:“下山了。”

就说三个字,其他太多东西,尽在不言中。

而清雪只是朝着他的背影喊道:“记得回来。”

余留白笑着点头,但没有转头。

这位剑道大宗师,剑阁掌教也怕自己在意的女子看到他的泪水。

一别便差不多是生死之别,怎能不伤悲?

下山之时,余留白站在山道上,大笑着一掠而去,顺带着让满山道,剑气充盈其间!

身形在半空划出一条长长的白虹,直至江南。

这幅景象,让山上仅存的少数弟子都热血沸腾。不知道是谁率先喊出了剑阁弟子,恭送掌教下山之后。

整座青城山,皆是这一句。

“剑阁弟子,恭送掌教下山!”

久久飘荡在山间,回音不断。

剑阁百年,有青衫剑仙李青莲举世无敌,一人便是一座剑林,最后不愿成为天下剑士身前大山,大笑着自创,有白衣剑仙叶长亭,登临第七境,借世间万剑剑开天门,为天下武夫造就一条浩瀚大道。现如今又有余留白,为大楚下山。

前两人,为江湖,后一人,为国!

……

……

大楚灵运元年,初夏。

在陵安那道旨意尚未送到江南之前,在那支南唐大军尚未来到江南之前,有一位剑道大宗师,赶在诸多剑士之前,先一步来到了南唐大军之中。

一剑破甲百余。

剑气在大军之中肆掠。

南唐江湖,从未妄言自己会是这天下的几座江湖之中,能站在鳌头的,特别是当那位南唐剑首和刀圣先后离世之后,便更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着不少宗师高手。

这一日大军之中,在这位剑道大宗师力竭之前,死在他剑下的南唐宗师高手,仍旧是不下五位。

战死的士卒,也有两千人。

余留白一人为之。

据后来的史书记载,这位剑阁唯一一位死在战场上的掌教,拼到剑断,也不曾退后半步。

多年之后,有一位才继任剑阁掌教的年轻人,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在那座剑阁剑碑上,刻上了余留白的名字。

仅在开派祖师和剑仙李青莲之后。

多年之后,有个练剑之前先读书的读书人曾写下过一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可当百万师”

便是分别说的那位当年一人一刀便转战大魏三千里的刀道宗师汤槐安,和那位下山破敌的剑阁掌教余留白。

这两位,一位自从大魏灭国之后便销声匿迹,后来也不过偶有消息,死前斩杀过两位北匈宗师,另一位,则是几乎大半辈子都被他那位身为剑仙的师弟掩盖光辉,这辈子做出让世人瞩目的大事,也就两件。

一件事是当年冷寒水屠戮大楚剑林,身为剑阁掌教的余留白出剑相抗,第二件则是在南唐人攻破大楚南境之后,这位掌教又是一人一剑,入军阵斩杀了不少南唐士卒。

我辈剑士,唯有一剑。

实际上,那一年,死在战场上的大楚剑士,不计其数。

一座剑林,却未凋零。

江湖常在,我大楚剑林亦常青!

——

大楚靖南州,有位年轻剑士在天还没亮之前便已经起身,没有吵醒那个立志要做一个江湖女侠的女子,南唐破大楚国门,注定是只会去攻占那些重要州城,对于这些偏僻的小山村,自然不会上心,因此他全然不必担心她的安危,因此等他提剑出门的时候,走的异常放心。

他是剑士,亦是楚人。

因此大楚危难之际,他有理由挺身而出。

只是踏出那栋小茅屋时,这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久久不想离去。

他想着自己之前在去北境的那座小镇路上的时光,想着很久之前和那女子走过大楚的路上,想着他说过的那些话,他说她就是他的剑。

他柳登科的剑道,一直以来都极为清晰啊,至此以往,谁能让他误入歧途,既然不能,他为何成不了这世间剑道魁首?

既然成得,他为何非要舍去这个以往自己最大的梦想,非要赶赴那座战场?

柳登科不敢细想,因为细想之后便实在想不通,他只是很小心翼翼的去想,自己走之后,那女子会不会伤心,想到这里,他便自嘲一笑。

李夏至肯定会伤心啊。

只是柳登科不愿意李夏至太伤心。

所以他不告而别。

柳登科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茅屋,身形掠过这座小山村,赶赴那座战场。

在他走之后片刻,李夏至睁开眼睛,没有起身,就这样躺在床上,甚至无言,她喃喃道:“你要走,我又不会拦着你,为什么非要不告而别?”

柳登科不得而知。

他身形快要来到南唐大军之前,有一道青色身影径直撞向他。

柳登科退后数步方才站定。

有些无奈的看着那个青衣女子。

书院柳青,世间唯一一位第五境宗师高手。

之前在柳登科出手拦截冷寒水时,这袭青衣曾出手相拦,现如今他柳登科要去为大楚出剑时,他再度出手。

柳青站在柳登科身前,冷声道:“想不通你们这等练剑的男子,为何人人都要负心仪女子。”

柳登科哑然失笑,只是没有多说,世间传言这青衣宗师一直苦恋那位白衣剑仙,虽未得到她亲口证实,但这一举一动,莫不是证明所言不错。

这一次她出现在南境,为得仅仅是拦下柳登科?

这两位柳姓宗师,相对无言。

柳登科忽然笑道:“我不走,大楚可亡,但请亡在我大楚男儿死绝之后。”

柳青负手而立,缓缓笑道:“以前不懂,忽然便懂了,要是叶长亭还在,说不定现如今早已经杀得数万人了。”

柳登科咂舌,小心翼翼的纠正道:“叶剑仙就算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剑仙,可也一人杀不了数万人的。”

近乎蛮横不讲理的柳青冷笑道:“如何杀不得?”

柳登科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平静笑道:“要是等会柳姑娘你力竭,告诉我一声,无论如何都没有让你这位女子死在战场上的道理。”

柳青冷笑着摇头,死不死,有那么重要?

……

……

这一日,在靖南州边境,也就是临近江南之地,南唐大军身后,杀入两位宗师高手,一位剑气纵横肆掠。

另外一位,则是一袭青衣,狠狠的砸向大军之中。

气势磅礴,本就离第六境只有一线之隔的女子,杀机四溢。

杀意举世无双!

两位宗师高手,全力出手,近乎杀去两千士卒。

南唐大军从攻破靖南关之后,在遇到大楚军伍之前,就平白无故的死去三千精锐士卒,而这一切,不过是三人所为。

三位江湖宗师,有两位死在大楚靖南边军之后。

日头西斜,被柳登科死前一气送离战场的柳青站在一处高地,望向那些已经远去的南唐大军,浑身是伤的她,仰天怒吼。

“叶长亭!”

此时的大楚万里无云,可片刻之后就雷声滚滚。

仿佛天上有人对此作出回应,可只闻雷声,哪里可见有人再临世间!

——

郑三是个浪荡痞子,在村里一直不讨人喜欢,可这个家伙的爹却的的确确是个大英雄,整个村子里也就只有这家伙的爹参过军,杀过北匈蛮子,而且还死在了北丈原,因此即便这些年郑三这村子里一直不讨人喜欢,但始终也没有谁真狠得下心来将这家伙赶走,反倒是对这家伙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三守着一栋不大的黄泥房子,每日都靠去村子其他百姓土里采摘一些青菜过活,偶尔厚着脸皮去借些肉食,只不过说是借,哪里有还过。

对此,村子里的百姓虽说摇头叹息,但也不曾做的太绝。

只不过在南唐大军已经踏入南境之后,村子里的青壮都已经放下手里的农具,转为提刀离开村子,就剩下郑三这样一个年轻人没有走。

于是这些天来,他受尽了村子里的妇人的白眼。

可郑三无动于衷。

这日天才蒙蒙亮,郑三潜入村头一处小院,想着去偷那个一个人在村子住了这么些年的老头子养的鸡鸭,

只不过才翻过院墙,就被那老头子一棍打在屁股上,郑三一个踉跄,正惊异那老头子为啥有这么大的力道,便又挨了一棍子。

郑三退后几步,靠近墙根,拿起一根木棍,恶狠狠的威胁道:“老家伙,别以为我怕你?”

那个看似身材矮小的老头子满脸褶子,可现如今仍是冷笑道:“小家伙,你真以为爷爷我收拾不了你?”

郑三吐了口口水,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壮了壮心神,一棍子挥出,老头子微微侧身,还是慢了一步,被一棍子打在肩膀,只不过这老头子也没有露出什么神色,侧身之后一棍打在这郑三的小腹。

郑三吃痛,捂住小腹,好似一只弯腰的大虾。

老头子则是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这要是自己年轻时候,这小子哪里能近得了身?

这里的响动,很快引来不少村里的妇人,只不过还没等这些妇人来到这处小院,老头子便扔了那根木棍,朝着郑三喊道:“还不滚进去?”

郑三吃痛直起腰,看了看着老家伙,然后闪身走进了屋子里。

老头子很快便打发了那些村妇,然后自顾自的提了只鸡,在小院里杀了拔毛。

等到郑三出门的时候,这只鸡都已经下锅,锅里汤水翻滚,香气四溢。郑三咽了口口水,有些呆呆的看着这锅鸡。

老头子缓缓进屋,拿出一坛子烧酒。

两个碗。

郑三如何看不出来,他很快坐下,挠了挠头,老头子给他倒了一碗酒,问道:“怎么不去杀南唐人?”

郑三生硬说道:“怕死,我爹就是当兵死的,我娘死的时候让我好好活着,不让我当兵。”

老头子想起那个长相秀丽的女子,摇摇头,轻声道:“你倒是是个实诚人,可既然你爹都是为大楚死的,你为何不能为大楚而死?”

郑三摇头道:“没意思,爹死了,我娘就不想活了,村子里就我一个人姓郑,我死不得。”

老头子递过去那碗烧酒,自己端起一碗,喝了一口,轻声笑道:“怕死是人之常情,可这死分为好多种,你这次去死,就是死得其所,就是重如泰山。你怎么死不得。”

郑三喝了一口烫喉咙的烧酒,平静道:“总归要死,可我不想死。”

老头子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郑三忽然问道:“老家伙,我刚刚在屋里看到柄刀,和我爹的那柄大同小异,你难不成也当过兵?可是村子里都说只有我爹当过兵。”

老头子傲然道:“怎么了,就许你爹当兵,就不许我当兵了?”

郑三吐了吐舌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酒太辣,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实在觉得这老头子的样子是在吹牛。

这一老一少待在小院里开始对付那锅鸡肉,只不过老头子吃的少,郑三吃得多,甚至老头子吃到一半,便开始讲他之前的那些辉煌事迹,郑三懒得听,听了也不想记住,只不过架不住老头子话实在太多,这说来说去的几句,就真让他记住不少。

隐约之中,他好像知道了这个老头子和他爹不一样,他爹是在北境杀北匈蛮子,而这个老头子以前竟然是靖南边军的步卒,郑三以前听自己的爹说,这靖南边军的步卒可能算是天底下最好的步卒了,可再怎么厉害,这靖南边军不也是没守住那大楚国门么。

郑三对此无动于衷。

只是等到喝了不少酒,他就感觉脑子晕晕的,等到他再张开眼睛的时候,隐约可见老头子在磨刀。

屋外有些火把的亮光。

看到郑三醒来,老头子掀开地窖的木板,让这家伙躲进去。

郑三不明所以。

老头子轻声道:“有二十好几个南唐士卒往这里来了,应该是掉队的,你就躲着,不要出声。”

说完之后,老头子正想着开门出去。

却被郑三一把夺过手上的刀,这个浪荡痞子,一把将老头子推回屋,自己站在屋门口,生硬道:“老头子,这么老了,还不安生。”

老头子吼道:“你他娘的不是不想死吗,现在当什么英雄?”

郑三扯了扯嘴,平静道:“现在死得了,就当老子酒没醒行了吧。”

然后这年轻人一步走出屋子,将屋子锁上。

黑夜里,他看着远处的零星火把笑道:“吃你一只鸡,命来还行不行?”

其实若是这村子里要是还有男人,他郑三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可既然没有,他哪里有不出来的道理。

郑三从来都不喜欢什么大义,什么为国而死,什么为天下百姓而死,都是扯卵蛋的东西,他郑三,为这村子里的百姓而死,死得其所。

谁叫我平日里偷拿你们这么多东西呢。

郑三摇摇头,走向那些火把。

坦然赴死。

——

第二日清晨,鸡鸣声响起。

被村里妇人们放出来的老头子瞪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疾步来到村口,看着村口的二十来具尸体,尽是南唐士卒打扮。

没看到郑三。

老头子皱着眉,在寻找那具尸体。

却看着远处一颗树下,有个满身血污的汉子。

老头子试探性喊道:“郑三?”

那汉子没有回应,

等到老头子和一众妇人走近之后,才看到那个汉子身上至少有二十多处刀伤,只不过最狠的一刀还是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把他钉在了树身上。

这也让这个汉子立而不倒。

妇人们泣不成声。

而老头子只是走过去,轻轻说道:“你这小子不是说不想死嘛,为什么现在死都死的这么舒坦?”

那人已死,只是脸上无一分愤懑,只有平静。

说怕死的年轻人,死的时候,竟然没有露出任何一分害怕的神色。

整个大楚,何尝不是如此?

——

那道旨意姗姗来迟,可终究是来了。

来自陵安天子的旨意,上面字句不多,寥寥几句,说尽现如今大楚危局,最后所言,无非是要复白难天军侯爵位,让他统领大楚南境数州一切军伍,务必要将南唐大军拦在陵安之外,甚至杀去南唐。

圣旨的最后一句话没什么人当真,现在的大楚危局,哪里还有这么个时候,可终究是圣旨,也无人敢说什么。

捧着圣旨来的人是苑文庭,这位读书人,现如今是大楚御书台的官员,是整个朝野都知晓的年轻俊彦,甚至早已经有人再说了,这位年轻人会是以后的大楚宰辅,自然,这前提是要争过那个状元郎苏妄言。

可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年轻官员,其实是苑家前家主苑庄的私生子,是曾被人用笔在族谱上划去的苑家弃子,可最后又是那个苑家老祖宗重新将其用朱笔添上。

来到庆州之后,苑文庭将圣旨递给了白难,然后原家主和现家主两人都分别给了苑文庭一句话,苑庄是说老祖宗遗言,而苑南望则是轻描淡写说了句,“现如今你就是苑家家主。”

原本以为这家主之位要担任至少好些年的苑南望提前交出家主之位,可没有半点沮丧,他更好似轻松无比。

白难只用了半日便整顿了这原本的江南叛军,所有有异议的世家都被清理。

然后他手持圣旨,去了临江的靖南边军大营。

这边城头上,苑文庭和苑南望并肩而立。

苑文庭看着这片暂时宁静的山河,平静道:“宰辅大人下的这局棋太大了,下到最后虽说要收官,但其实早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北境大战,南境亦是大战,哪里说是就真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其实最后到底打不打得赢这场国战都难说,只不过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没办法了。”

苑南望轻声笑了笑,平静道:“这些事我不去关心了,既然老祖宗将苑家的未来都交到你手上了,何去何从你拿主意,我不管了。”

苑文庭笑道:“那你之后要做什么?”

苑南望想了想,平静道:“有个姑娘,长了两个酒窝,我喜欢好久了,以前是非要做这家主,所以不敢说,后来做了之后又知道要死了,也不敢说,现在既然没那么快死,我就去说上一说,说不定真有机会娶到她。”

苑文庭点点头,平静道:“祝你好运。”

苑南望笑着走下城头。

——

白难走进边军大营,将手里的圣旨丢给刘闵,然后笑道:“跟我杀回南境,杀向南唐,敢不敢?”

刘闵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圣旨交给了郑成,然后这位边军大将有些疑惑的问道:“南唐大军至少现在还有十五万,大将军有多少兵力?”

白难扬起头想了想,笑道:“四万人。”

刘闵苦笑道:“那这场仗如何打?”

白难指着营中沙盘,平静道:“一位第六境大宗师可换两千南唐士卒,那我想想,薛道冲、辛白味、晋南衣,三个人不就是六千士卒?再加上这不少的江湖武夫,走进战场,加在一起两万人怎么都有了。那就剩下十三万了。那五万靖南步卒,我早已传信让他们折返来江南,我就有十万人了,十万楚人打十三万南唐人,怎么看怎么简单。”

刘闵疑惑道:“这三位大宗师,将军是如何说动的?”

白难摆摆手,“不需多费口舌,皆是楚人,没什么好说的,况且我早就言明,这是送死,三位都已经同意了。”

“剩下的,便是本侯将这批楚人带到南唐国境里的事情了,我大楚被人踏破国门,哪里有这么简单轻巧的事情,这连本带利都要他们给本侯还回来。”

刘闵心悦诚服道:“刘闵愿随大将军南下。”

“郑成亦是!”

——

苑南望走下城头后,去苑家大宅寻那个女子,可始终未见踪影,他有些意外,然后想了想,飞奔去城外一条小河旁,总是是看见了那生了两个酒窝的女子。

苑南望笑道:“我喜欢你,许久许久之前就喜欢你了,以前我说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做苑家家主,一个是其实没告诉你,现在告诉你,就是娶你,怎么样,嫁给我好不好?”

那女子笑颜如花,两个酒窝异常好看。

她轻轻点头。

——

有负剑道人下山,有捧剑中年男人南下,亦有一身青衣的悬刀文士往南。

三人在一处渡口处相遇,各自无言,都知道这次是去送死。

以死换大楚。

可在渡口处站立片刻,便看到有一人踏江而来。

是个面容看不清的身影。

书院掌教画孤心!

这位气机异常磅礴的书院掌教,曾是首榜第一,现如今竟然又悄然入第七境!

可他此刻出现,竟然是要拦下这三位要为大楚而死的大宗师。

而且他杀机暴涨。

晋南衣握住手中短刀浮名,朝着薛道冲和辛白味笑道:“你们且先死,晋某随后就来。”

辛白味身形掠走,薛道冲则是打了个稽首,轻声道:“晋先生,当得宗师之名。”

晋南衣没有说话,只是身上刀意暴涨。

他不曾知晓,为何那位书院掌教会在现如今出现在这里,可他知晓的事情是,他晋南衣未入第七境,非是不能,只不过是不愿而已。

薛道冲离去之后,这条大江江畔便只剩下两人。

画孤心自恃第七境,没有追击,想着先斩杀这个晋南衣之后再说。

晋南衣握住刀柄,漫天刀意,刀气更是一缕一缕溢出。

这座江湖,前面有汤槐安和楼知寒两人为天下刀客敬仰,后面有他和楼知寒两人站在刀道巅峰,现如今楼知寒与汤槐安作古,世间用刀之人,再无人能够与他一较高下,甚至这位刀道大宗师,早有机会成就第七境,不过是为了那女子,强行将自己压在第六境而已。

这世上的第七境高手,叶如晦独一份,其余纯粹武夫算上一份,最后面便是那几个老王八投机取巧一份。

晋南衣按住刀柄,一步跨出。

便是第七境!

然后这位新晋第七境武夫一刀劈出,刀气直接撕裂百丈江水。

画孤心大袖微压,竟然将那些翻腾江水再度压回去,这位一直以来都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书院掌教微微抬手,江水成龙。

这位书院掌教,不知何时入第七境,亦是不知为何有这般修为。

可成龙之际,这条水龙便遭遇了一道巨大刀罡。

晋南衣这位天下用刀第一人,一刀将整条水龙劈散,然后刀势不减,再一刀一刀砍向那位书院掌教。

两人不留力。

画孤心漠然出声,“这座江湖,终究是你们这些武夫太多了。要不然不会有现如今这局面。”

晋南衣哈哈大笑,“如此江湖,晋某喜欢的很!”

两位第七境的倾力一战。

两人倾力相杀之际,江水无一刻再回到河道之中。

等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晋南衣一刀劈开那书院掌教的遮掩之物,却发现了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情。

这书院掌教画孤心,竟然是个女子!

怪不得。

晋南衣有些感叹道:“原来世上真有女子能走到如此地步,武道一途,女子差不到哪里去。”

而那书院掌教则是面无表情的出手相杀。

两人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

直到黄昏时刻,方才分出胜负。

晋南衣刀断一半,刀尖刺入画孤心胸膛,刀身在手。

而他的左胸,也有一个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

只不过看样子,实在是要比画孤心伤势轻的多。

生机在不断流逝的画孤心想起了那个书院里的老头子。

她面无表情。

要是大汉未亡,他会是大汉的下一任皇帝,而她则该是大汉的下一位皇后。

这命运,是两人还在襁褓之中便注定的。

可大汉亡了。

当不成皇后的画孤心只能是书院掌教,而那个老头子,也只能是见不得光的老头子。

倒地之前,画孤心凄厉喊道:“陈祁,你我再不相欠,来世不遇!”

晋南衣神色复杂。

这位才踏入第七境的武夫气机动荡,现如今只怕比之第六境的大宗师都有些不如。

可他仅仅顿了片刻,便身形微动,掠向那处战场。

无怨无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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