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陆两位寨主和陈岛主身受秦庄主的恩惠，并许下诺言，将来秦家庄有危险，一定倾力相帮。可他们虽然修为很高，又人多势众，但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未必肯真心遵守誓言。当年庄主安排我隐居在这里时，把他们的几件恶事告诉了我，那些恶事都涉及到第一楼，只要我扬出去，第一楼便容不得他们在江湖上混下去，他们不反也得反了。”莫忘师太说。
“听说十年前这儿出现了一个叫牛魔王的大盗，后来失踪了，是不是他被师太降服了？”秦天问。
“二管家猜得很对。当初我来到这里时并未住在山上，只是在山沟里盖了两处木屋，开了几亩田，请了几个长工自种自食。我号为铁灵师太，可从来没拜过菩萨，也没穿过什么尼姑的衣裳，我每天除了练功，就是默默祝愿庄主一生平安。我，我是一个罪人，我怕拜菩萨，反而惹得菩萨生了气。我虽说是绝不能和封家庄的人往来，但还是常常行走江湖，监视那两位寨主和岛主的行动，并让他们虽不知道我是谁，却又能感觉到我的存在，明白我是在代替秦家庄管着他们。
“所以，尽管十八年，庄主从未理会过那两位寨主、岛主，他们一样不敢有丝毫的妄动，连恶事也不敢干了。至于牛魔王，我本来不想理会他的，可是他很嚣张了，做的都不是人事，我担心他会惹得第一楼注意到了这里，连带着我也不能在这里隐居下去，就上山找牛顶天决斗了一场。
”牛魔王的本领着实不错，幸而我练灵犀一指已经八年了，最后还是打败了他。牛顶天这个人虽然名为大盗，所作所为却都是侠义之举。我……我便和他结为兄妹，从山下搬到了山上。从那以后我就只准他们开荒种地，勤练功法，不准他们再下山去惹事。”莫忘师太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师太何不把牛大哥请来见见？”秦天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发觉秦家庄潜藏的势力已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牛……牛大哥让我派到山外去探听你们的消息去了，我这几天心里焦急万分，想亲自出山找你们，又怕你们来这里见不到我。”
“牛大哥十年前劫的大多是富商豪霸，积累不少吧？”秦天热切地问着。
“牛大哥积下的银子有十万余两，都留着没动。”莫忘师太答道。
“好。”秦汉赞了一声，目光转向秦天：“少庄主，我们有了这些银子，再加上莫忘师太、牛大侠，可以立刻公开反对张天师，杀出江湖了。”
秦天心中勐跳，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秦婷婷。
秦婷婷低垂着头，心事重重。
“以少庄主目前的武功，足能扫荡第一楼手下的残渣余孽，再加上我们这些人，纵然第一楼的那些武圣出来，也不惧他们，而现在江湖不稳，人人想反第一楼，又人人不敢，少庄主重出江湖，天下豪杰必然闻风而至。”莫忘师太的声音也非常的狂热。
“师太，你听说过少教主的下落吗？”秦婷婷突然问。
莫忘师太一怔：“这……这倒不清楚。”
“你清楚，你们都清楚，只是你们不愿意告诉我……“
“婷婷！”秦天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秦婷婷的话。
秦婷婷紧紧咬着牙，眼圈红彤彤，但再也没有流下泪来。
石屋中门窗大开，门里放着一张太师椅，椅上端坐着秦天。
门外的台阶上站着秦汉、秦婷婷和莫忘师太。
台阶下跪倒着十几位白衣大汉，大汉们大多都包白头巾，只是最前面跪着的四位大汉头上包着的是黄头巾。
台阶与大汉们之间有一张草席，上面摆着一个开了口的大酒缸，缸边还放着五只粗瓷碗。
秦天右手提着一把关山刀，左手拎着一只白公鸡。
目光异常明亮，将众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上。
那影子已是愈来愈短。
“午时到。”莫忘师太低喝了一声。
秦天应声举起刀，把白鸡的脑袋斩了下来，然后疾走几步，将鸡血淋入酒缸中。
秦天从椅上站起身，走下台阶，拿起粗瓷碗，在缸里舀出一碗血酒，高高举起：“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列祖列宗在中，我秦天当与众位兄弟同生共死，替天行道，诛灭第一楼。”言毕，仰头喝尽血酒。退到后面，又在太师椅上坐下。
接下来应该是秦婷婷喝那血酒了。
可秦婷婷的身子一动也不动，脸上毫无表情。
众人的目光不觉都转向了秦婷婷。
秦天再次站起了身：“小妹内伤未愈，不能饮酒，我代她饮血为誓。”说着，走下台阶，又喝了一碗血酒。
最后是秦汉和莫忘师太各饮了一碗血酒，念了一遍誓词。
接着四位头包黄巾的大汉站了起来，各拿起一个粗瓷碗。
那年近六旬，花白胡须的黄衣大汉第一个饮了血酒，说的誓词也和秦天的一样，只是把秦天的两个字换成了牛魔王三个字。
另三位大汉的年纪都在四十上下，念誓词时分别报名为孔二、孔大、孔三。
四位头包黄头巾的头领饮完血酒，念罢誓词后就站在了台阶上。
最后是头包白巾的白衣汉子们五人一排，同时饮血酒，同时念誓词，又同时退回到木板上跪下。
很快，十几个男人都饮了一遍血酒。
秦天神色严肃，走到了台阶正中，大声道：“我们既是要灭了第一楼，替天行道，便得有个名号。少庄主和各位头领商量定了，我们的名号就是“白阳帮’。白者，为秦家庄‘白龙剑’之意，白龙剑诛灭梦鸿教，便是白阳二字的来历。同时，我们也是为天下江湖除害，使天下江湖同道不再受第一楼的欺凌，得以重见青天，这便是我们白阳帮号召江湖的本意。从今以后，少庄主就是我们白阳帮的帮主。大家须要听帮主之命，遵守帮规，不得妄行。”
说着，他屈膝跪倒在台阶上，面对秦天磕了一个头：“帮主在上，属下愿帮主洪福齐天，盛名长存，白龙剑诛灭梦鸿教。”
那十几个汉子一齐磕下头来，齐声道：“愿帮主洪福齐天，盛名长存，白龙剑诛灭梦鸿教。”
莫忘师太和牛莫忘以及孔二、孔三、孔三也一起跪倒在台阶上，大声道：“愿帮主洪福齐天，盛名长存，白龙剑诛灭梦鸿教。”
只有秦婷婷没有跪下。
秦婷婷愣愣地望着秦天，就像是一尊冷眼看着世人的菩萨凋像。
秦天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不必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众人都站起了身，一些人的眼角都瞄向了秦婷婷。
秦天装作没看见秦婷婷的神态，满脸带笑地说着：“要诛灭梦鸿教，要靠大家同心协力，互相帮助，克守江湖道义。现在我请秦汉为白阳帮军师兼钱粮总管，帮助本座处理帮内外一切大小事务。”
“秦汉当尽力而为，以报帮主。”秦汉又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请牛莫忘大侠为我白阳帮东、西、南、北、中五大天坛之中的中天坛坛主。请孔二、孔大、孔三三位大侠为中天坛副坛主。”秦天道。
牛莫忘和孔大、孔二、孔三立马翻身跪倒了下来。
“请莫忘师太和秦三小姐为我白阳帮护法，凡本帮弟子有违帮规，不守江湖道义者，护法有权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莫忘师太也跪了下来。
秦婷婷的身子僵直不动。
秦天眉头微皱，一股暗劲从袖底涌出，击向秦婷婷的膝弯。
“扑通！”秦婷婷直挺着上半身跪倒下来。
她跪倒的地方有一颗血湖湖的鸡头。
那是秦天刚才一刀斩下来的。
夕阳西斜，铁灵峰后的巨石间，秦天和秦汉在来回不停地走动着。
“你必须杀了秦婷婷，必须杀了她？”秦汉立马站住身子，目光冷森森地刺向秦天。
“她没有说出秘密，我不能杀。”秦天也站住了身。
“可她白天的神情很不正常，她对你起了疑心。”
“她不是对我起了疑心，她的神情之所以不正常，是因为张志磊。”
“就算她不是对你起了疑心，也要杀了她，我们现在已有了十多万两银子，足够一时的开销。再说，杀她时也可动用酷刑，逼她说出藏宝之地。”
“不行，神机先生没有教会我对一个弱女动以酷刑。”
“神机先生更不容许我们出现任何差错，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已经被封渟的美色所迷感住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难道你对我也起了疑心吗？”封沥额上的青筋暴跳起来。
“不是我对你起了疑心，是你太手软了，连一个小姑娘都杀不了，日后怎么能去诛灭张天师？”秦汉的目光从秦天身前移向了远处的苍茫群山。
“我手软？”秦天冷笑了：“死在我手下的人有多少，你应该是很清楚的。”
“你的手不软，又不肯杀秦婷婷，岂不是怪事一桩。”秦天脸上同样是冷笑。
“神机先生让我怎么作，我就怎么作。封渟只要不说出秘密，我就不能杀她。”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要在最近几天内问出秦婷婷口中的秘密。如果秦婷婷坚持不说，你就应该杀了她。”
“我没有答应你。”秦天澹澹地说着。
“你……”秦汉大怒，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是帮主，你是军师。我们要干的大事还有许多，不用过于在秦婷婷身上纠缠。”秦天抬头望着天空，冷冷道。
“杀秦婷婷就是大事。”
“我不认为杀秦婷婷是大事。”
“你难道忘了神机先生对你说的话？”
“我没有忘，神机先生让我领导群雄，诛灭张天师。”
“神机先生对你所说的不仅仅是这些话吧？”
秦天仰起的头慢慢低了下来。
“帮主！帮主！”远处忽然传来了莫忘师太的紧急的呼喊。
秦天和秦汉的脸色都是一变，同时站起身。跳到了巨石顶上。
莫忘师太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纸笺，飞鸟一般直向秦天面前扑过来。
“出了什么事？”秦天迎向莫忘师太。
“三……三小姐走……走了。”铁灵气喘吁吁地说着，把纸笺递到秦天手中。
秦天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大哥：
恕小妹不辞而别。千言万语，临行难书一字。只盼你记着自己是秦家唯一血脉，好自为之。珍重！珍重！
婷妹
秦天脸色苍白，整个身子在颤抖着：“婷婷，婷婷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我在她房外喊了几次，让她吃晚饭，她一直没有答应。后来，我起了疑心，撞开房门，就只有看到了这张纸笺。”莫忘师太满脸惭愧地说着。
秦天让她照看着秦婷婷，而她却连秦婷婷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
“二管家，你和莫护法照看着帮里的事，我去把三小姐找回来。”秦天扭头对随后赶来的秦汉说着，身子飞掠而起，直向山下跃去。
“帮主！帮主！别忘了我们的大事！”秦汉大声道。
秦天没有回答，转眼间，他的身子已变成了一个模湖的小黑点。
“唉！”莫忘师太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头向山顶的石屋走去。
秦汉牙齿咬得格格地轻响，身子浑然不动。
雾气好像一层层灰紫色的纱帐，深深地沉在山峰之上。
秦汉仍在巨石间徘回着。
一个身穿黑布长袍的老人悄然出现在秦汉身后。
秦汉对身后出现的老人毫无察觉，仍在巨石间来来去去地走动着。
“我忍不下去了，再也忍不下去！”秦汉从牙缝迸出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唉！”那老人也以极低的声音叹了一声。
“谁！”秦汉大惊失色，突然转过身，右手去拔腰间的长剑，左手一抬“金刚霹雳”，狠狠推出一掌。
老人的身子似乎动了一下，又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秦汉的手掌明明打在了老人身上，可双足一个踉跄，看起来和扑了一个空的动作一模样。
“唉！”老人又是一声低叹。
秦汉怔住了。
“你居然听不出是我的声音？”老人脸上的神色异常凝重。
“扑通！”秦汉跪倒在地上：“父亲……”
“神机老人，我现在是神机老人，你是秦汉。”老人的声音低沉而又威严。
“秦汉恭请神机老人安。”
“起来吧。”
秦汉慢慢站起了身。
“你的心态愈来愈浮躁，简直太令我失望了。”老人的目光越过了秦汉的头顶，望向那灰暗的天空。
“我都快四十岁了，已经在秦家庄做了十几年的奴才。我本来可以拥有绝世功法，横行天下威镇四海。可我只能向一个土财主胁肩谄笑，挖空心思地替那老混蛋想着讨好梦鸿教主的法子。想尽一切办法让秦天那个小杂种练好武功，去夺取武圣称号。那小杂种是个花花公子，既狂妄自大又蛮横无礼，我在小杂种那里所受的屈辱是谁也不能想象得出的，我……”秦汉说着，忽然住了口。
他看见那老人脸上的神色和眼前的巨石一样冰冷沉默。
秦汉的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说下去啊，说下去。”神机老人仍然仰首看着天空。
秦汉垂下了头，一声不吭。
“十八年前，我正好是四十岁，拥有绝世功法，并且一度横行天下，威震四海。可我现在为什么不是梦鸿教主，而变成了神机老人呢？”
秦汉无语。
“勾践身为越王，为何要去为吴王作一名马夫？韩信胸有凌云之志，为何甘愿从一市井恶少跨下爬过？”
秦汉弯下腰，低声道：“秦汉知道错了”
“刚才你和秦天说的话我都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老人的目光从远山移动了过来。
“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
“难道秦婷婷不该杀？”
“应该杀。”
“可您老人家又说我不对。”
“你说话的方式不对，非常不对。你应该让秦天感到信任，感到亲切。你更应该使秦天把他心底的话都告诉你，可你却让他感到了恼恨。”
“他这个人顽冥不化，很难说服。”
“你不能把他当成一个少庄主来看，更不能把他当作白阳帮的帮主来看。他的资质很低，当初我看上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外貌。所以，你要以看待一个乡间牧童的目光来看待他。当然，在礼仪上，不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你都要对他非常尊重，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白阳帮帮主。”
“我已经对他非常尊重，我当着许多人的面给他行磕头大礼，我本来只应该对您行此大礼的。”秦汉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但你对他却怀有一种杀意，这完全从你说话的声音中可以听出。”老人的目光定定地盯在秦汉脸上。
“这是我的错，我非常想杀他，十八年来，我无数次想杀了他。”
“你怎么把他当成了秦家庄的那个秦天？”
“对我来说，他和秦家庄那个死了的小杂种没有半点区别。”
“你动不动就口出恶言，语气实在太重。”
“这些语气是十八年积累下来的，我无法把它们从心底驱出去。”
“是啊，十八年，正是你风华最盛的十八年。”老人威严的声音中透出了几丝感叹。
“许多时候，我都感到生不如死。”秦汉的声音带着微微地哽咽。
“你受的苦太多。但你要明白，你这些苦决不是白受的，白阳帮已经竖起了大旗，梦鸿教指日可亡。
“只是，白阳帮的帮主是秦天。”
“目前只能是秦天。”
“我担心自已是为人作嫁，秦天的修为让你调教得这样高，不可能没有一点野心吧？况且，秦天今天已露出他野性难驯的面目。”
“我说过，他的资质很低，不足为患。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底细，我的事业只能由你来继承，我不能像信任你这样信任世上的第二个人。“
“可我的修为……唉！有好多次，我都是死里逃生。”
“你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你的修为不高。”
“我知道，以前在秦家庄，我决不能有很高的修为，但现在我是白阳帮的军师，我将要面对的一切是不能和一个小小的秦家庄相比的。”
“这……”
老人的声音里出现了罕见的犹豫。
“十八年来，我一天也没有忘记默运神机仙功，可我的五处大穴被您以玄功封着，无法发挥我真正的本领。”
“你恨我。”
“君父如天，我怎么会有恨意呢？”
“我很想解开你的穴道，只是你戾气太重，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
“只有我才能继承你的一切，难道你不怕，不怕我……”
“不要说下去，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决不能再失去你。”
砰！
秦汉又跪倒在老人面前，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