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东的问题郭双桥回答不出来，或者知道答案也不想说出来，反而问道：“那我们的稀土出口合同怎么办？”
“郭司长，”陈立东来回踱着步，然后停下来眼含煞气地盯着几米外的郭双桥说：“我记得在6年前，也就是全国稀土工作领导小组会议召开后的第二年，国家就责承你们商务部对稀土出口实行配额制。
你们的做法是，要求外贸出口单位在每年年初用签订的稀土出口合同来申请出口许可证。
东华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已经宣布停产稀土，并且只承诺用库存满足国内定点客户的生产需求，在这种情况下出口稀土的合同不应该出现才对。
不知道您说的稀土出口合同是哪一种？是出口到哪个国家的？如果你们已经收到这样的合同，是不是要检查一下交易双方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郭双桥被盯得发慌，被怼的心火起，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就算放弃出口，但这些年已经在我国投资的外资企业、合资企业，它们所需要的稀土怎么办？
他们都是高科技企业，当初我们与这些外商合作，地方上是有过承诺、要保证他们稀土供应的。”
“哈哈哈！”陈立东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这是在开会！请你坐下！”郭双桥吼道。
“郭司长，我笑你啊。”陈立东继续在会客室的地毯上来回踱了几步。
忽然一转身，抬手指向郭双桥说：“你说的是昭和稀土高科新材料有限公司么？
它的控股方是太阳国昭和电工，出资5000万人民币，占股70%，选址在鹿城。
他们于去年在鹿城收购了一个球团厂，然后通过关系从鹿钢手里拿到了稀土，加工成磁体后出口到太阳国，去年的营业额接近两个亿。
还有天骄清美稀土抛光粉有限公司，这家企业注册在赣南，使用的也是我们提供的稀土金属，加工成粉末后同样出口到太阳国。
与山姆合资的公司也有，其中一家叫做科神稀土材料有限公司，这是雷神公司的控股公司，注册在蓟市经济技术开发区。
还有住友商社与赣省稀有稀土金属集团公司合资，组建的赣州江钨友泰新材料有限公司。
这样的合资公司大概有20余家，它们的做法大致相似，就是从国企手中大量买入我们东华生产的稀土金属，简单加工成半成品后运回国内。
这样一来，卖的就是稀土产品而不是稀土氧化物或者稀土金属了，就能成功规避稀土出口配额管理制度。
这个办法不错啊，某些地方官员还把它们作为典型，夸耀说这些外资企业设立的工厂在当地招了工、纳了税，为地方贡献了GDP。”
此时，陈立东怒气已经满值，声音也有些嘶哑。
在座众人也是目瞪口呆。
王耀邦心说：苟糙的们！真机霸会玩！
周小民在一年前见识过陈立东的嘴上功夫，心中不禁感慨，小兄弟果然战斗力爆表！
这时的郭双桥已经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而陈立东还在慷慨直言：“郭司长！诸位领导们，我说的这些企业，或是合资、或是独资。
他们在华夏的土地上投资工厂，用我生产的稀土、用最简陋的工艺、用我们华夏的工人、污染着我们的环境，然后将稀土这种珍贵的资源明目张胆地运回本国。
并且因为投了资、上了税、解决了就业，还被各地政府奉为上宾！这算不算天大的笑话？
郭司长，这些企业就是你所说的高科技公司吗？
那么你听说过赛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吗？赛洋科技有个合作伙伴叫做三环高科，是华科院投资的企业。
二者合作，已经累计研发与稀土相关的专利技术1600多项。
而它已经连续几年申请稀土出口配额，请问为什么这样的企业没有获得许可？
赛洋的专利技术全都应用在国内相关产品上，稀土之父许院士都说赛洋的技术改进了我国的永磁材料、发光材料、耐火材料的性能。
赛洋是东华控股的企业，就在昨天赛洋公司总经理吴长锁报告说，它们的一批钕铁硼磁条被查扣了，原因就是违反稀土出口配额制。
我们东华作为全国最大的稀土金属供应商，却没有稀土出口配额，这难道不是笑话？
郭司长，昭和电工有没有向我国某家企业转让过稀土加工技术？三友商社有没有向我们出售用稀土加工的高科技产品？
雷神公司的激光制导、全球定位技术能不能向我国转让？
你们极尽能事，对这些企业放开出口限制，到底换到了什么？
郭司长，这些年我们进口的资源，包括铁矿石在内都在涨价，为什么稀土价格从未上涨？
这是国际主义精神么？是不是为了国际形象，你们就要‘宁予友邦’了”
郭双桥被陈立东问得哑口无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众人围观下，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于是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
“真踏马！这叫啥事儿？”郭双桥走出去后，坐在郭双桥一旁的王耀邦嘀咕了一声。
显然，这句国骂是送给灰溜溜败走的那个人的。
陈立东的一番话，不留情面、言之凿凿、掷地有声，让郭双桥辩无可辩。
郭双桥这些年官当大了，听到的都是恭维之声，没人敢质疑，也很少受到批评。
被陈立东一番质问和嘲讽，竟然理缺词穷，败下阵去。
别的官员或许有汗颜的感觉，而技术流出身的王耀邦便觉着痛快，他已经将郭双桥列为害群之马。
刚才对阵，他都想加入进去质问郭司长几句，碍于情面才在郭双桥离场后骂了一句。
这一句国骂出来，倒是缓解了冷场。
周立坤顺势叹息一声说：“华夏太大，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郭司长也许在机关坐得久了不清楚情况。”
说到这儿，他又摇摇头、无奈地一笑，对陈立东说：“对不起啦小陈，这大过年的，给你添堵了。”
陈立东苦笑一下说：“哎呦，周主任，是我对不起诸位才是。我还年轻，看问题有些片面，火气也大，情绪上来就上头，一时没忍住，请各位领导原谅。”
周立坤摆了摆手说：“立东同志，这些年某些人过分追求自由开放，一切向钱看，所以混淆了原则。
我非常理解民营企业的困难，也理解你们这些民营企业家的艰辛。
不过请你相信，国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些问题。
并且特别由我负责组织了一个课题组，吸收有关经济领域专家参加，起草了一份文件。
家栋同志嘱咐我把征求意见稿带了过来，请你提出宝贵意见。”
这时，跟周立坤一起来的一位秘书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了过来。
陈立东接过来，题目是《关于鼓励支持和引导个体私营等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
往下看去，竟然觉着熟悉。猛然意识到，这是著名的非公经济“36条”。
对这份文件，陈立东确实非常熟悉。
在另一世，在2005年初，他被任命为滨海县民营经济办公室主任，正好负责研究全县非公经济工作。
这份文件中的每一条、每一段文字，他当年都能背下来。
中央文件有较强的纲领性和指导性，但是基层情况复杂，不可能用一剂药解决各种问题。
这就需要下边贯彻文件精神再制定具体的实施办法，当时，陈立东就负责起草县里的实施办法。
拿到这份文件后，陈立东真想就其中一些内容说说自己的看法。
张了张嘴，却转口说道：“感谢周主任将这份文件送给我，我一定好好学习，领会好文件精神。”
说完，他把这份文件递向艾德蒙，然后回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份文件更大的意义是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中央支持非公经济的态度没有变，不会对民营企业家们这样那样的问题揪着不放。
这就是一颗定心丸，更大的意义就是让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心中一宽。
其实，在华夏这些年，东华的发展自由度相对其它民营企业来说是比较高的。
它虽然也是非公有制经济，但它还有个帽子，就是外资经济。
东华因为有安德烈这个外方股东，而且有外资注入做资本，所以自成立那天起就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
正是这个身份，让东华享受了许多超国民的待遇。
在2005年之前，华夏社会80多个行业允许外资进入的有62个，允许民间资本进入的只有41个。
民间投资在传统垄断行业和领域所占比重非常低，比如在能源、电力、矿产、银行、教育、医疗等行业，一般不向民营资本放开，但东华没有受到限制，就是因为它的合资企业身份。
各地抢东华的项目，不仅仅是东华实力强、项目质量高，还因为东华能够带入外资，能够给各地官员制造政绩。
但是正因此，东华不断投资上项目、铺摊子，在各个赛道领先强抢跑，自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进而不得不让吴家栋动了给东华系企业带上金箍的心思。
没曾想陈立东早就搞起了狡兔三窟，一有风声，就跑到了索亚。
来到索亚后，他就像回到花果山的孙猴子，有些随心所欲。
除夕联欢会上才会有那些放荡直言，包括昨天给陈树俭过生日也有大闹一番的意图。
孙猴子重回花果山时，其实是带着金箍的。
而陈立东呢？也许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