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翼公士下意识摸了下脑袋,却只是碰到了动力装甲的外壳,发出沉闷的声响:“唔,听着有点儿耳熟。”
“你不是选修了‘礼祭古字’课程吗?”
“是‘礼祭古字构形鉴赏’,我以为是混学分的艺术课,选修课老师看到我们这一波学生也很懵,所以是他的课程介绍出问题了……这是名言警句?”
“湛和国主语录。”
“……靠!这么个大部头的天书你也在看!啊,我马上去找人。”
“土层巡游者”是中大型维修平台没错,但可供人休息的区域也就那么点儿。鲁翼公士匆匆离开,没多久,此前一直通讯不畅的陶显医官,便主动与他通话:
“指挥官阁下,抱歉啦,刚刚‘火种’有些波动……”
“没什么,陶姐,我们在三区会合。”
说着,罗南起身,慢慢朝相关区域走过去。途中,仍与陶显医官交流:
“造成‘波动’的原因找到了吗?”
“为避免被头顶上那些麻烦侦测到,做了静默化处理,但在低频区域有断点……应该还是主基地‘半位面化’的影响,重新建构的通路不够稳定。”
“有没有提交反馈?”
“提交了,但上面也没有给出什么说法。没法子,‘赤轮裂隙’这边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各种领域、辐射叠加在一起,‘璇晶阵列’能有这种传输效率,我们已经可以偷笑了。”
说话间,罗南已经看到了在三区边缘陶显医官和鲁翼公士,前者还在向他招手。
罗南的视线则很快落在她胸口,其装备的动力装甲内置有特制的‘阵列槽’,正牢牢扣锁住一团炽白的“火焰”,如今光波频闪,显示出“火种”状态仍不是太稳定。
可正如陶显医官说的那样,短时间内,他们也没什么法子。况且,能够享受到“璇晶阵列”的加持,已经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是的,上千小时的高强度作业后,瞳环-28758号小行星除了整体结构强度真的没法改,已经变成了一个成体系的战斗堡垒,最关键的就是“璇晶阵列”终于安排上了,就安装在正“半位面化”的主基地中。
只要外层战场态势不出大问题,“璇晶阵列”对小行星这边的加持还是能够保证的,这也是后续战事的基本保障。
但是,“璇晶阵列”的安装运转,也引发了新的问题:对那些域外种、孽毒僵尸来说,“璇晶阵列”的存在,毫无疑问就是星空中最闪亮也最刺眼的星星。
它们就像那些趋光的蚊虫,蜂拥而来,无休无止,拼命破坏承载阵列的主基地以及周边站点、链路,给维护工作带来极大困难。
工兵七营乃至暂三旅上下,差不多是跑吐了血,在这颗小行星上,如同最辛勤的工蚁工蜂,爬上爬下,来回奔波。
可以想见,在主基地“半位面化”完工之前,这种高负荷状态将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仍然是但是:谁都知道,孽毒环境覆盖下,野外作业最忌讳的就是高负荷、疾病、重伤等因素引起的疲惫虚弱状态,那会对孽毒污染大开方便之门。
所
以,此前罗南与鲁翼公士有关“轮换”的讨论核心就是:“孽毒污染”和“电刺蛇捕猎”这两个负面效果,你更能接受哪个……说得好听点儿,你觉得哪个更可能规避呢?
目前罗南显然将“规避孽毒污染”作为第一原则,事实上这也是军事操典的要求:
在孽毒环境中执行任务,要保持合理的轮休节奏。一方面要确保大部分人的状态不要压过疲劳线,不给孽毒可趁之机;另一方面,也要有半数人始终保持清醒,要有专业医官对休息期间特别是睡梦中的战友实施监控,因为睡眠也是很容易被污染的时段。
毫无疑问,这是写在操典上的、用生命积累出来的经验,遵守它就是对那些牺牲者的最大的尊重。
但在现实环境中,想要一板一眼的执行实在是太困难了。往往是满足了这个要求就会导致另一侧的漏洞,必须要在互相矛盾冲突的复杂条件下进行权衡取舍。
这种时候,是没有什么操典标准的,执行效果如何,仍然需要生命来检验。
军事主官和医官的常规巡查,并不会花太多时间,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难度。他们竭力要做的,反而是避免在此过程中,惊扰到那些睡眠中的士兵。
“甲组的状态还可以,比上一轮要强。”
离开三区后,陶显医官长吁一口气,算是对罗南这种轮休模式的认可。但也只说了这一句,她胸前“火种”光芒明灭变化,幅度明显放大,逼得她不得不全力以赴去控制,以免璇晶阵列的特殊波动泄露出去,被头顶上那些怪物察觉。
这是巡查期间强行控制运使的后遗症,但更大程度上还是当下潜行状态引起的。
鲁翼公士忍不住又开口:“一直这么憋着也不是个事儿。已经轮休两轮了,乙组应该还能坚持两个小时,冒一下险也值得吧!”
罗南没有回应,身上常备的切分仪却无声飞起,在陶显医官身外绕行。后者已经和他配合的比较熟了,也不需要提醒,胸口的“火种”亮度大增,已经放开了部分限制。
可在那些绕飞的切分仪包裹下,本来有形无质的光波,竟似受到某种曲折牵引,只是在三人所站的区域一闪,几乎都没有露出去。
反而是周边空间显得更加幽暗,而且那些绕飞的切分仪,也镀上了一层光膜,显得格外亮眼。
罗南将这一批切分仪收回:“感谢陶姐加持。”
“这一手真漂亮,不愧是‘切分小王子’……”缓过劲儿来的陶显医官啧啧赞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夸赞了。
“不是切分狂魔吗?”
“别把那些糙老爷们儿的话当真,要论传播度,还要看我们这些姐姐们。”
“我觉得‘切分狂魔’可能……伤害更轻一些?”
陶显医官爽朗一笑:“这我可不管。话说我最近还是跟着你吧,免得‘火种’在我这儿出了岔子。正好,你那个游戏,我想看看演化到什么程度了。”
“不是游戏。”
“好吧,是你的课题理论模型。”
两个人在这里谈笑,不动声色间又把鲁翼公士的建议给忽略掉了。
鲁翼看着“切分仪”干涉聚合“璇晶阵列”加持力量的手段,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神奇,一时间也忘了刚刚说了什么。
罗南却是在面甲后瞥他一眼。
鲁翼公士的反应,在目前的机动五连中,算是个典型。
目前来说,罗南的指挥中规中矩,能严格按照操典来的,一定不打折扣执行。可这种“严格执行”的背后,也在无形中带来了新的压力。
一直对照教条执行,很可能会带来另一种层面的“疲劳”,且会让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发生偏移,模糊了教条和目标的差别。最重要的是,长此以往,手底下的兵是要看教条,还是看你呢?
教条是没有办法让人“依靠”“信任”的,而作为团队主官,则必须拥有这种“可依靠”“可信任”的特质,并以此作为调节官兵心理的杠杆。
不管在什么样的群体中,真正视死而归的人都是少数。生死之间,大家对于能够决定至少是部分决定他们存活率的指挥官,往往会变得格外挑剔。
大概是又想着能够思虑周备,又想着强势果断;既希望能够博采众议,又希望能够另出机杼,拿出更高明的法子来。
很不幸,罗南目前还达不到这些要求。至少看上去并没有。
哪怕罗南这十六周,跟随咸竹、乔舒两位资深尉官,奔波在星球各个站点之间,以“技术副官”的身份,获得了不少认可,也打出了一些诸如“切分狂”“神学家”之类的名声,可终究是不够的。
相较于一位有着三四十年战斗经验的资深尉官,谁也不想在一个满打满算从军入伍还不到一年的新人手底下卖命,最起码是不敢将身家性命完全托付给他。
哪怕是鲁翼公士,这位和罗南混得非常熟的年轻人,也总是忍不住想在罗南发号施令的时候,提出自己的见解……
这就是在不应该用脑子的时候,空耗精力,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在作祟,再加上对应产生的怀疑和紧张,毫无疑问会造成另一种层面上的“疲惫感”。
它就像是一只无形虫蚁,时刻啮咬大家的心防,在生死边缘的压力环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造成破溃。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可这又是罗南这位主官必须要规避的问题。
三人已经回到刚刚罗南休憩之处,陶显医官经过一轮巡查,又长时间控制“火种”,其实已经颇为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与罗南笑谈:
“你做的那个‘地球时空’,现在打起来了没有?”
“还没呢,正在整军备战。”
鲁翼忍不住又插言:“老大,你给双方安排的人设不够力啊,这要憋到什么时候?玩游戏玩到一步,真的不够爽。”
“什么游戏!人家说了是‘课题模型’,是指着这个毕业的,你别乱出主意。”
陶显医官难得拿出前辈姿态,训斥了鲁翼一句,俨然忘了此前是谁先提起‘游戏’这茬儿的。
小伙儿脾气是真好,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在意。
只是陶显医官的话,落入罗南耳中,便有真幻不分、颠倒错乱的荒诞感,油然而生。